参加安全工作以前,确切地讲是参加工作之前,还是在作学生的时候,我已经对安全生产方面的知识有了一些认识。而且非常凑巧,都是有关煤矿的。这完全得益于三本书。
一本是高中时代读的路遥先生的《平凡的世界》,主人公孙少平当煤矿工人后的所见所闻。井下的巷道、掌子面,都是矿山特有的,闻所未闻的名词。斧子工锁矿柱时手里抡着百多斤的金属矿柱,要灵巧得象孙悟空使金箍棒。头上哗啦哗啦地掉石块,不小心就被砸得头破血流。如果矿柱撑不好,是否就会产生所谓的冒顶,因为隔行如隔山,不得而知,但从字面意思和道理上推测,恐怕也上不差下。
长长的疯狂旋转的煤溜子,在那个年代,攉煤工就抡着大头铁锹不停地往那上面攉煤。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孙少平的师傅就是为了救他的师兄安锁子,才被高速运动的煤溜子上斜伸出来的钢筋穿透身体而死的。煤溜子什么样?我一直没有见过,但大概就是运输皮带一类的。运输皮带我们公司很常见,有宽有窄,长度从几十米到几百米都有,历年来出了不少人身伤亡事故。死去的给夹得血肉模糊,致残的有一条胳膊硬生生地从身体上拉扯下来,留下一生无尽的痛苦。从理论上讲,运输皮带的危险程度比不上电气、煤气、炸药、高空作业、特种作业,但实际上它反倒更容易造成事故,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思考。
另一本是上世纪90年代《全国优秀中篇小说》中的一篇,名叫《中王》。说的是三个村庄同时去抢一尊石像,——那时村民对神灵的偶像崇拜是很虔诚的——结果石像被上、中、下(头、身、下体)分成了三截,各自抬回去供养,真叫人啼笑皆非。故事就发生在抢到中间一段神像的山村里。说是村民在老支书的号召下集资挖了一个小煤窑,获利颇丰。然而乐极生悲,一次井下作业时发生了塌方(用专业术语讲是冒顶还是片帮到现在我都分辨不出来),十几个男人被埋到了井下,生死未卜。还是老支书镇定,先把哭哭啼啼的婆姨们赶出矿区,发脾气说如果再哭他就不管了——非救援人员应排除在现场之外,值得肯定;然后根据他对矿井的熟悉,判断只是中间一段塌方,人员只是被封闭在里面,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有根据的估算,方寸不乱;组织人员快速清除巷道塌方物,在听到里面有敲击声时,证实被埋人员还活着,而且被掩埋的巷道已经不长,但里面能供呼吸的空气已经不多,所以从外面打进去两根钢管输送空气——在接近成功的时候,尽力维持被困人员的生命状态;当挖通以后,人员都活着,用棉被把他们包个严严实实,直接抬到一间黑屋子里进行医疗——久埋人员眼睛不能见光,会受到刺激;死里逃生的人感情不能激动,血涌上头人就白救了。
我对这位老支书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从救援的准备、开始、经过、结尾,都实施得无懈可击。作为上世纪80年代改革初期的“村官”,他当然没有经过现代安全的培训,但经验之老到,的确能令当下的一些纸上谈兵的安全大师们汗颜无地。从相当的角度讲,安全应该是一门经验学科,即使现代流行的标准化安全管理,也无非将大量的实践经验归纳整理,使之系统化。所以,某些企业把老工人束之高阁,弃之不用,40来岁就叫他们内退“走人”,撇开“老牛力尽刀尖死”的世道心酸不讲,对企业、对社会都是一种极大的浪费。
最后的一本是法国作家左拉的《萌芽》。小说中的矿井位于一个运河的旁边,不用说地下水源是非常丰富的。为了防止地下水流入矿井,人们用木板把容易渗水的部位象箍木桶一样完整地箍了起来。后来发生了罢工,无政府主义者苏瓦兰破坏了防水层,运河水通过地下暗河灌入了矿井,这应该就是矿山事故里所说的透水,不过是人为破坏所致。
主人公艾蒂安和他的恋人都给大水隔绝到井下。井下是一个立体的大城市似的街巷通道系统,有过去废弃的,也有新开挖的,有通风口,有出煤口,密如蛛网,层层叠叠。他们跟着一匹名叫“战斗”的运煤老马跑到了一个暂时不被水淹没的巷道里,但终究没有找到出口。这匹老马从牙口刚开始长齐就被运到了井下,在黑暗中干了几十年的苦役,它仍然向往着记忆中的阳光世界,可惜烂熟于胸的每一条生路都被洪水淹没了。
在矿难发生后不久,救援行动紧锣密鼓地展开了。据书上说,在当时矿山行业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发生矿难后,无论井下人员是死是活,都得按照活人去营救。这可是初期阶段的资本主义社会啊!对比之下,我们国家一些煤老板的作法真令人发指。惊愕之余,我不禁想到是否一些行业道德、社会道德是没有民族、国家、社会制度、不同政见的界限的。我们目前大行其道的企业文化,是否应给挖掘、巩固和发展这些行业、社会道德以重要一席?
在救援人员当中,有一位被困姑娘的哥哥。他痛惜妹妹的生死,在黑暗狭窄的巷道里拼命掘进,全然不顾潜在的危险。原来,从石缝里已经慢慢逸出致命的瓦斯,在浓度适宜,铁器撞出火星的情况下,爆炸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哥哥被当场炸死,至死都没有看到他那垂危的妹妹。
故事的结局是巷道被挖通后,头发花白,突然象老了几十岁的艾蒂安抱着自己的恋人,茫然地望着施救的人群……
这几本书使我受益匪浅。可以说,即使我从来没有到过矿山,如果要我搞起这方面的工作,我也起码是一知半解而绝非全无头绪,就是说头脑里有哪怕一点点印象,接受起来也不会感到非常陌生和困难。
我们安全文艺就需要这样的作品,把安全的原理和思想蕴含在具体生动的情节当中,一言不及“安”,而“安”字尽出。然而,既是专业技术人员又具有相当文字功底的人纯然太少,而一般畅销的职业作家又往往关注于或者风花雪月,或者刀光剑影,或者政治秘闻,这些,都是安全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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