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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钢钎不能靠在墙上(11月作品)

  炼铁分厂炉前有一条不成文的安全规定:钢钎不能靠在墙上。

  这一条,简直让刚分到炼铁车间的我感到匪夷所思。农村里,那一把锄头铁锹不是依墙而放,看着舒服,拿起来顺手。就是到了部队里,战士们也都是把枪枝整齐地靠在墙上,象他们一样列阵待发,既威武,又便于快速反应。

  可车间安全员就这么明白地告诫。简单地不容置疑,简单地没有必要解释。

  可谁曾想,下车伊始,我就在这上头载了个不大不小的跟头。

  那是刚进入炉前班不久的一个下午,有一炉铁出完后没有堵住口,喷得炉台上一片狼籍,大沟、撇渣器、上渣沟,全都堵得严严实实。正副工长焦头烂额,炉前岗位人仰马翻。我是头一次经历这样的阵仗,还没有从那铺天盖地喷溅和高炉愤怒的嘶吼中清醒过来,就在班长的带领下扑向堆得最厚的上渣沟。

  没有在炼铁炉前工作过的朋友可能不了解。上渣沟尽管只有短短的一段,却是撇渣器和下渣沟之间的衔接部分。一旦遇到渣液流动不好或者铁口大喷,它不仅要承受凝结给自己的那一部分渣量,还要额外负担撇渣工奋力用刮板推出的那部分,而且这部分大多数情况下是复合材料——渣铁混合物。所以干渣工的活绝不轻松。

  我们先用水管向渣沟里浇水,在“云山雾海里”,等到渣堆表皮凝固成一个壳子(外面看似冷却了,里面说不定还是液态,典型的黑皮红心,),用钢钎撬开一点,再浇上水,然后再撬。用这种“敲牛皮糖”的方法,把渣堆分解成大小不等的块,最后用钩子和铁锹搬到下渣沟冲走。

  所以,干活的时候,我真的又象回到了麦场上,放下耙子挠扫把,忙得不亦乐乎。干着干着,已经“啃”到渣堆的核心部分,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心里一喜。这时班长命令,“再浇点水”,我一个虎跳从云雾腾腾里蹦过去,抓住地下的水管只一拉,却拉不利索,再用力一拽,只听见一声沉闷的撞击,班长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半晌都起不来,血从浓密的头发里,从他双手的十指缝里微微得渗了出来。原来水管绊倒了先前我靠在柱子上的六棱钢钎上,砸在了旁边埋头苦干的班长的头上,而那时候,我们都不习惯戴安全帽。

  我给吓傻了。就在那一瞬间,我想起了我的父亲。还是我很小的时候,一个冬日里,父亲在院子里忙活,我象猴子一样跳来跳去,一不小心,脚踢到廊柱上靠着的一根木杠子上,眼睁睁地看着它狠狠地砸在父亲头上。父亲也这么捂着额头,流着血,不过没有蹲下去,定定地看着呆若木鸡的我,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班长慢慢地站了起来,一个龙精虎猛的汉子,我以为他一定会雷霆震怒,狠狠地收拾我一顿。然而,他只是苦笑一声,说,“哥这脑袋,还从来没有让人给‘开’过,你这是第一次。”我心里愧疚极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的父亲当时对我说了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他也没有骂我,更没有打我,还安慰了我几句。

  十几年前的父与子,十几年后的异姓兄弟,同一个肇事者,相差无几的事故,仿佛因果循环,仿佛来世前生,都给了我恍若隔世的感觉。谁说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中。我不是踏入了吗?只是脚的大小不同而已。

  到现在又是十年过去。每当我面对一次次差相仿佛,重蹈覆辙的悲剧,都不禁要扼腕叹息。谁说每一条安全操作规程不是用鲜血换来?然而好多时候,鲜血仍然在汩汩地、白白地流淌。

  我们都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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