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听之,终和且平。
这是《诗经·小雅·伐木》中的第一小节。大意是:砍树铿铿响,鸟儿啾啾叫,从深谷出来,飞到高大的树上。鸟儿啾啾地叫着,寻求它的朋友的应声。瞧那鸟儿,还寻找它朋友的应声,何况我们还是人,怎能不寻找朋友?神明如果听说人们相爱,就会保佑大家既和乐又安宁。
这的确是3000年前人们在山林中砍伐木头的工作场面。可能是一个人伐木感到孤独时想寻找伙伴时唱的歌。但我更觉得是一群人在一起辛勤工作时的群相唱和,互相提醒。因为在砍伐大树时常常会出现大树倒下把人员砸坏的不幸事故。过去在东北,树木行将放倒的时候,现场的人们都要大喊:“顺风倒”,然后就是原木庞大的身躯震撼人心地轰然倒地。
我也曾经听过江边码头工人苍凉悲壮的号子声。他们经常要抬起很沉很沉的货物,往往至少4个人一起。这时候号子就显得尤为重要,不光使大伙的动作气力统一协调,而且在出现异常情况或者工作节奏发生变化时,更起了相互照应、相互提醒的作用。大家一起起身,慢慢地转弯,转弯时内侧人的走的步子小些,外侧的人走的步子大些,然后一起上下台阶,一起踏上跳板,直到最后一起把货物安然地放到船上。如果脚下发生了磕绊之物,更是要及时互相通知。这一切都要靠那特有的丰富多变的号子声来传递。
至今我的耳边还响着那荡气回肠的号子声:……直起腰呀,嗨吆;慢慢走呀,嗨吆;脚下滑呀,嗨吆;踏跳板呀,嗨吆……领号子的人发声高亢悠扬,毫不拖泥带水,应和的人回声深沉而浑厚,就象从一个腔子发出的同一个声音。
3000年前的伐木人已经成为美好而遥远的艺术形象,我所处的工厂也不在长江之滨。还是说说我刚参加工作的一段有趣的往事吧。
那时候我分在炼铁分厂1号高炉当炉前工,大概是丙工段吧,都记不清楚了。还有一个新分来的学生。可能因为都是学生有共同语言的原因吧,我们成了生活中的朋友,工作中的搭挡。尽管干的不是同一桩活路(炉前的工作可以具体分为:大沟、铸沟、闭渣器、放上渣、挑干渣,外加一个班长),但是一旦一方有了困难,不用召唤,另一个人都会自觉地过来帮忙,而且和干自己的工作一样卖力。其实我们炉前班6个人都很团结——不团结不行啊,要是炉况不顺,遇到渣山铁坨,一两个人,啃都啃不动——只是我和他是新工,经验和力气都非常欠缺,所以协作就更紧密一些。
我要说的是当时我们的下渣沟特别长,坡度又很平缓,在炉凉渣液流动性不好的时候,常常等关掉冲渣泵,水蒸汽慢慢散掉后,挑干渣的工人直叫得一声“苦”,原来从泵口直到渣池,近40米的渣沟,全部结满一层厚厚的干渣。这时挑渣工就得拿上钢钎,跳下渣沟,从沸水翻腾的渣池开始,一钎一钎地撬,一步一步地后退。我们班就有小夜班后被下一班人从洗澡堂集体提溜到下渣沟完成“收尾”工作的光荣历史。
沉重的体力,汗出如浆,遮蔽双眼的水雾,这些都不是最糟糕的。下渣沟紧挨着净化煤气洗涤塔,那里时常发生水封击穿,导致大量煤气泄漏。下渣沟的位置又是个低洼的死角,通风不好,容易聚集比空气重的高炉煤气。我们曾经几次看到煤气中毒的工友被软绵绵地抬走,对这种无色无味却又如影随形的杀手真是不寒而慄。
于是,每当我们其中一人要下去清渣沟的时候,另一人必定要站在渣沟边瞪大眼睛监护。如果在夜间,因为雾气很大,用手电筒都看不见依稀的人形,就要竖起耳朵,从高炉冶炼隆隆的声音中辨认钢钎亢亢的撞击声。有时候听不清楚了,或者他动作稍微停下来,心里不免一阵发紧,急忙扯着嗓子喊对方的名字,直到听到“噢”的一声回应,才把提起的心又放到肚子里,喉咙发甜,鼻子发酸,眼睛更罩上了一层薄雾,那种感觉实实难忘。
如今,我成了一名安全工作者。我们公司已经有了1280m3高炉,新的1880m3高炉也正在兴建中。煤气危险区域的工人都普遍用上了性能可靠的便携式CO报警仪。然而,兄弟们团结友爱,安全协作的优良传统,却是任何仪器都无法替代的,只是用“安全监护”、“互联互保”这些行之有效的作业制度进一步固定下来,在企业里发挥着历久常新的作用。
3000年前伐木者的歌谣光照千古,长江之畔码头工人的号子声响彻云霄,现代企业工人们眼睛的默默守候,都在吟唱着同一个永恒的音符:神之听之,必当“终和且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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