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还记得,发生爆炸的时候我们刚刚放学,那声轰隆巨响像夏天的一个巨雷,震得所有人都怔住了。不一会就有人大喊:
“火炮厂爆了!火炮厂爆了!”
火炮厂位于乡粮站,离学校有好几里路,火炮厂爆了?那会是啥样。我和死党小片儿飞也似的跑出学校,直奔火炮厂。还没到火炮厂,我们就看到清淡的烟丝飘在天空,同时一股股火药味钻进了鼻孔。我们跑到火炮厂时,已围了一些人,人们指着房子议论着。我这才瞅见火炮厂里有栋房子的屋顶好像被飓风掀掉了,从那屋里冒出刺鼻的火药和烧焦的气味,房子边的一棵树顶上有块木板,也许树枝树叶承受不了它的重量,那树叶不停地的摇晃,木板也随着荡漾。小片儿在人群里穿来穿去,叫问着:“死人了吗?死人了呀。”后来听说都送到医院了,小片儿就说这下没好戏看了。正如小片儿所言,我们图的是好看好玩,既没见着死一个人也没见着非常吓人的场面,当然要失望了。不过,那栋房子没了屋顶,像一个黑色的窟窿,想着不由令人心里发憷。
回家沿途,许多人都在谈论火炮厂爆炸的事,有人说死了三个人,有人说死了两个,伤了一个,还有人说出事前有片乌黑的云罩在火炮厂上空。回到家里,爸妈也在谈论这起爆炸事件,他们的说法也拿不准,我怀疑没有一个人说对,死的不是三个也不是两个,而是四个。我不敢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怕爸妈责备。夜里我悄悄跑去找小片儿,他家离我家不远,我正巧撞上他出屋来撒尿,就猛地站出来,几乎吓了他一跳。他问我黑灯瞎火的干吗,我就把自己的猜测说了,他尿完后说:“敢不敢去探明白?”我不想小片儿这么大胆,要夜间行动。“现在啊?”小片儿瞧了四周一遍,装出瘮人模样,“明天去。”我还没说什么,他提着裤子就跑进了屋。我想他在晚上比我还胆小。
第二天学校里到处传播着“爆炸”消息,而且说法不一,关于死人,许多人争论不休,有两个同学为了表现自己消息的灵通,居然拼命加着“死人”,到最后死人共达十几个,那火炮厂的工人加起来顶多才十几个呢。这天我们毫无收获。傍晚爸干活回来,谈到了火炮厂的事,从他话里我了解到事情的一部分真相。
这起事故是因为工人的失误酿成的。当时在那间屋子有两个人,爆炸前又有一个人加入了死亡行列,那个人不是火炮厂的工人,爸说出那人名字时,我难以相信,他竟是邻队的“荒敢”(我们给他取的绰号)。荒敢的年龄大于我,家贫,没念一年书就辍学了,人长得又瘦又黄,像一棵营养不良的玉米,他特喜欢火炮,村里谁家办丧事,他必跑去凑热闹,为的仅是能捡那些没炸响的火炮,每次看着他揣着一包火炮,我就羡慕不已。他有一个死党,叫小友,也是一个好火炮的,他们经常处一块,手上时常就有可以燃放的火炮。他们还常去粮站的火炮厂,火炮厂不是封闭式的厂区,想进去对猴精的他们来说太容易了。爸说,荒敢刚进那屋,就爆炸了,而与荒敢一道的小友正在不远处等他,当爆炸响起,那屋子喷出烟火来,小友“啊啊”地全身发抖,三魂七魄都吓不见了。
爸讲完,妈发出了感叹:“那么小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太可怜了,他们家不容易啊,现在又这样……”
爸说:“火炮厂不愿赔钱,理由是火炮厂禁止闲人进入,不是厂里工人是不许进的,出了事得自行负责。现在双方正闹呢,荒敢还停在厂长家院坝……”
一早上学,我将昨晚听到的最新消息告诉给了小片儿,小片儿琢磨说:“难怪我去找荒敢要火炮没见着,原来翘了。”说实话,自从知道荒敢居然死在了爆炸中,我就没心情念书听课了,脑子里装满了许多谜题:荒敢真的就这么死了?死是多可怕的事,以后就再也没有他了?一个又跳又跑还很能干(在我看来能捡火炮就是能干)的人就这么死去,他死的样子是什么?……终于耐着性子挨到了放学。
带着谜题,我和小片儿转道去了粮站旁的火炮厂,因为厂长的家就在火炮厂边上。
厂长家的地坝上站了一些人,我们的进入没有引起注意。我终于发现了一样发白的东西,在厂长家屋廊边上摆设着,我和小片儿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个白东西像人的模样,从白里隐透着黑黑的物质,而我们的鼻尖突然嗅到一丝怪异的气味。我和小片儿颤着身试着靠近一点,小片儿却“哇”地一声转身逃跑。我也害怕了,跟着逃掉。回家路上,小片儿一直闭口无话。
几天后,寻到一个极好的机会,我拉着小片儿去找小友。小友看见我们,神色紧张,捏紧拳头,像面对歹徒。我没提火炮厂的事,绕着弯子,当我说:“以后火炮就是你一个人的了。”小友的脸色就变了,吞吞吐吐说:“不……不跟你们……说了……”见小友要离开,小片儿不知从哪摸出一个火炮,举高说:“嘿,小友,这是不是荒敢的火炮?”小友瞪得大眼欲裂,突然“呀呀咿咿”说不出话来,边跑边“呀呀咿咿”的。我指着小友的背影说:“他被你吓着了。”小片儿转头看我一眼:“你没吓着吗?”我被他这话弄得心里发毛,他的眼里好像闪着陌生的光芒。
没多久小片儿就病了,听说病得不轻,我去看过,他没疯没傻,也认得我,只是满嘴胡话,有时还自己吓自己。村里的道士先生说那是小片儿被鬼缠了身,只要驱鬼喊魂,病就没了。小片儿后来是怎么好的我不敢妄下定论,不过他的确看见过不该看见的东西。那次我们去看荒敢的尸体,他就发现了从裹尸布上渗出的血水。
后来,小片儿谈到他的“鬼缠身”,仍身冷心跳,他说:“看见那血水我吓怕了,现在想起都不舒坦。”如果是小友,他的口气很淡:“那时侯只是怕,怕死,怕那声巨响,还怕火炮。”自那后小友真的再没去捡火炮,听见火炮声还会发抖呢。而我自己,比他俩好不了多少,火爆的噩梦一直纠缠了我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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