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过逝5年了,我还从未梦见过他呢。
我老爸是“老橡胶”了,一辈子没离开密炼,没离开那又脏又累又有毒的岗位。临近退休前,他却得了肝癌。
老爸闹不明白,偏偏密炼工得癌症呢?他不住医院,甚至连药都不吃,有时疼得嗤牙咧嘴,他硬挺着。每每看他痛苦不堪的样子,心像针扎似难受。
这天下班回家,不见老爸。我妈说,他可能去了厂区的墓地。
墓地,离家并不远,半里多。在西山坡上。我悄悄地来到了墓地,只见老爸躬着腰,边看墓碑,边数落着:“耗子眼,你在天堂好吗?”老爸仿佛听到了什么?他坐在地上,抚摸着墓碑说:“你没活过我,53岁,就走了!”或许身体太虚弱了,走路摇摇晃晃的,三级风都能刮倒。他指着王老倔的墓碑说:“数他年轻,没到50就走了!
老爸在墓地走了一圈又一圈,嘴里嘀咕着:“耗子眼、王老倔,三愣子、四只眼……总共12人,都是密炼车间的,又都是死于肝癌。”说到这儿,他老泪纵横,断断续续地说:“啊呀呀!是不是防老剂有毒呢,我们这些老密炼工,同防老剂打了一辈子交道,都是那玩艺给我们害死的!”
说到这儿,他擦擦眼泪。未了,他冲着一片坟茔,扯着嗓子喊:“老伙计,我也用不了几天,就凑在一起了!”
我心里酸酸的,麻溜跑到老爸跟前,搀扶着他,走几步,歇一歇,歇一歇,再走几步,不足半里远,走了差不离一个钟头。
傍晚,老爸仅喝几口牛奶,又吐了。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脸上一副痛苦状,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吱。
突然,老爸叫着我的乳名:“嘎子,你,你都看到了吧,山上埋着的30几名‘老橡胶’,有三分之一,是我们密炼工,你不兴研究无毒的防老剂,别用软刀子杀人了!”
说到这儿,皱脸憋得紫红,他手顶着肝区,大汗淋漓。
“爸,你别说了,我懂你的意思,是叫我们研究一种新型防老剂,不带毒的,环保的,是不是呀!”
老爸的身体痉挛了一下,他翻过来,掉过去。一双无神的眼睛,怔怔地注视着我。好像有什么话要说。或许他太没力气了,嘴唇嗫嚅着,却发不出音来,继尔,又紧紧地闭上了。
老爸没有熬过那年春天。
临死前,老爸攥住我的手,断断续续地说:“无,无毒——防——老剂!”
无毒防老剂,到底是啥样的,我心里没谱,它像一座山那样横在我的面前。
人若玩起命来,可能就什么也不顾了。我真正尝到科学登攀的苦憷。
5年,人生中并不算短,我几乎是没有双休日,整天泡在实验室里。我儿子都赌气不跟我说话,说我把家给丢了。
每当我遇到挫折的时候,甚至想打退堂鼓,我就到后山的坟茔地,看看死去的“老橡胶“们。
我查阅了大量资料,设计了一个个无毒防老剂配方,做过无数次试验,并应用轮胎制造上。我的论文,在国内权威刊物发表,但要取得专家的认可,才能批量生产。
我将我的研究成果,送到了北京橡胶科研所。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杳无音讯。
我像泄了气的皮球,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接踵而来是讥讽,甚至连老婆都说我,是天下第一傻冒,我有什么办法呀,我只能等待,苦苦地等待。
一直等到老爸了的忌日。
我和家人一同来到老爸的墓碑,摆上了供品。
还没等我磕头作揖。技术处的方工找到了这里。
“龚处长,你的挂号!”
我展开一看,果真如此。
我研发的新型的无毒防老剂JOL成功了,居然通过了国家鉴定。非但无毒安全可靠,而且环保,成本又低,每年创直接效益300多万……
压在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爸,我成功了!爸,我成功了!”空寂的坟茔地,连个回声都没有了。
奇怪的是,那天晚上,我竟然做了个梦。梦见老爸在密炼机旁,他笑呵呵地对我说:“嘎子,你算橡胶工人的种…..”
“爸,你咋又上班了?”
我喊破了喉咙,也不见他应声。
耳畔又响起父亲憨憨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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