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的上午，张玉成从集团公司开会回来就黑了脸。

　　张玉成是红光化学公司的经理。红光原本是集团公司的有机车间，三年前企业改制，成了子公司，独立经营自负盈亏，但依然纳入集团的企业管理体系。

　　集团召开这次会议，是专门解决新项目蒸汽管道通过红光公司的问题。

　　由于历史的原因，红光公司的乙酸乙酯蒸馏车间正处在蒸汽管架区。乙酸乙酯燃爆点低挥发性强，是甲类易燃易爆液体，日常存储着上百吨乙酸乙酯，一旦失火爆燃后果不堪设想，有人形象地称此为“雷区”。乙酯车间属重大危险源，严禁动火作业。

　　新项目的蒸汽管改造要穿越乙酯车间，长度约20米，有8道管接焊缝，其中2处动火点距乙酯储罐不足3米，危险程度可想而知，稍不谨慎引爆“雷区”，进监狱的人可能要连成串，为此前期改造到红光便嘎然而止，一直撂置下来无人拍板。而今新项目化工试车迫在眉睫，蒸汽管改造过“雷区”提到议事日程。

　　集团负责新项目的崔副总亲自召开专题会，点名相关单位的一把手参加。会议宣布了蒸汽管道红光段的改造方案，明确了相关单位的各自责任。红光公司的任务是，乙酯车间即日停产，现有80余吨乙酯转存集团溶剂库，储罐腾空后断截连管，注水置换两次，动火期间保持罐满水溢，施工现场不得有残留乙酯。要求本周完成，下周一检查验收。

　　乖乖，这么一倒腾，乙酯车间的本月生产就拉倒了。乙酯蒸馏是红光公司的摇钱树，停产一个月得造成多大的损失!张玉成一听就急得要说话。

　　崔副总摆手制止道：“今天不是商讨会，也不是诉苦会，更不是讨价还价会，而是下达指令布置任务。你们只需用耳动脑，用耳听清本单位的任务，动脑思考如何完成任务，别的就免开尊口。总之，蒸汽管改造过‘雷区’，要不惜代价确保安全，各子公司、事业部要以大局为重，全力以赴做好工作。”

　　崔副总下了缄口令，谁还敢再说啥?会议开成一言堂，张玉成憋了一肚子火。

　　回到红光公司，张玉成通知生产办主任和安全员老庞到办公室来。张玉成传达了崔副总的讲话。两人闻听也觉得事态严重。张玉成说：“会上不让我说，下来我还得要找崔总。这样，你们生产办马上测算下这个方案给红光造成多大损失。老庞你给我拿出个简便易行损失小的方案，确保焊管作业安全过‘雷区’。”

　　生产办主任领命而去，老庞却坐着没动。老庞当安全员多年，有丰富的现场管理经验。

　　见老庞稳如泰山，张玉成试探地问：“庞师傅，你是不是成竹在胸已经有了好方案?”

　　老庞道：“张经理，不瞒您说，自打蒸汽管改一施工，我就开始琢磨咋过咱这‘雷区’。理论上讲，燃烧有三个要素，氧气、火源和可燃物，缺一不可。崔总的方案，是弄走可燃物，也就是咱的乙酯，虽说这样做安全系数大，却劳民伤财。别的方案只有隔离火源。蒸汽管道在咱这恰是缓冲区，4个90度的弯管8道连接焊缝，按规定每道接口要焊6遍用焊条3公斤，而且管架高5米，电焊一烧火花飞落。这种作业现场，要想完全隔离火源，确实很难。”

　　张玉成点头：“好办崔总就不叫倒乙酯了。”

　　老庞继续道：“我琢磨了好久，终于想出个隔离办法。”

　　张玉成忙问：“啥办法?”

　　老庞道：“用角铁和石棉布做个半密封的大吊笼，套在管缝焊接处，焊工在笼里作业，焊渣飞落不出来，也就隔离了火源。吊笼随着焊接作业走，直到穿过‘雷区’。”

　　“不错，是个巧办法。”张玉成又问。“这就不用动乙酯了?”

　　老庞说：“当然不用啦。只要动火前先停车，再用湿苫布包住乙酯管接、阀门，盖住车间下水井、排污口，就不会有问题。”

　　张玉成严肃道：“老庞，‘雷区’动火可是大事，你有绝对把握吗?”

　　老庞也郑重地说：“我这鼻子就是乙酯测试仪。平时开车空气中乙酯浓度都远低于爆炸低限，何况停车再采取措施呢?放心吧，只要焊渣不飞落，保证安全没问题。”

　　平时总感到老庞碍事硌眼，今天却觉得格外顺心，张玉成暗自点头，此时真正体会到了安全员的价值。

　　这时生产办主任来了：“张经理，算出来了。80吨乙酯来回一倒腾，人工运费加损耗至少5万，车间停产一个月间接损失17万，总共损失20万。”

　　张玉成接过清单：“好，我马上去找崔总。”

　　崔副总见张玉成推门进来，蹙了眉：“看来你的话是非说不可呀?”

　　张玉成说：“崔总，我一下损失二十多万，能不说吗?”

　　崔副总摇头：“什么，二十万?你上花账呀?”

　　张玉成递上清单：“不信您看吗。”

　　崔副总仔细地看完，说：“好吧，集团给你补偿5万元，其它就算做贡献了。”

　　张玉成摇头道：“那不成。我家小业小自己挣饭吃，承受不了这么大损失。”

　　崔副总虎了脸：“你想怎样?”

　　张玉成笑了：“崔总，要是集团不能全额补偿，那就用我的过‘雷区’方案。”

　　崔副总问：“你的方案?”

　　张玉成道：“我的方案，一不倒腾乙酯，二可提前施工，三是绝对安全，第四，集团给点补偿最好，不给我也能承受——”

　　崔副总吃惊地说：“是吗?那你就说说看。”

　　于是张玉成详就讲了老庞提出的‘吊笼’作业隔离火源，现场遮盖降低乙酯浓度的方案。

　　崔副总点点头：“好，我看这法不错。这样，我让安环处马上对‘吊笼’方案进行安评。你先回去等通知。”

　　张玉成走到门口又被叫住，崔副总欲言又止，迟疑了下才说：“张玉成，‘雷区’作业完了我要找你算账。”

　　算账，算啥帐?张玉成吃了一惊，莫非是改方案损害了崔总的权威?可这也说明他不主观武断从善如流吗?张玉成捉摸不透也就横了心，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已如此，爱咋算帐就算吧。

　　“吊笼”方案得到安技人员的好评，崔副总再次召开专题会议，否定了原方案，重新下达了任务。当与会者吃惊地得知是张玉成扭转乾坤时，啥样儿的表情都有。

　　新项目汽管改造顺利地穿越了“雷区”，安全员老庞受到了集团通报嘉奖。张玉成不仅没有高兴反而添了心事，谁知道崔总要找自己算啥帐呢?

　　张玉成等了几天不见动静，实在坐不住劲儿了，心想还是自己主动点好，便抽空来到集团办公楼。

　　崔副总说：“你来得正好。我刚要找你呢。”

　　张玉成心里话，早知道你会找我，但嘴上却问：“您找我?有事?”

　　崔副总说：“我想把老庞调来集团安环处。”

　　张玉成闻听连嚷不行，诉苦说：“调走老庞，比我倒腾乙酯的损失还大呢。”

　　崔副总道：“我问你，老庞在红光的作用大还是在集团的作用大?还有，对老庞的人尽其才又会激励多少员工岗位成才，你给我好好地算算这两笔帐。”

　　“算账?”张玉成疑惑地问。“崔总，这就是你要找我算的账?”

　　崔副总点点头。

　　张玉成怪怨道：“调人就调人，干嘛说‘算账’，闹得我这些天都没睡好觉。”

　　崔副总会心地笑了：“不算帐你能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