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争论

　　老庄不老，才四十多岁，但在老庄村，几乎所有人都管老庄叫老庄。老庄村不大，方圆十几里，才六百多口人。老庄是村子里的一把手，村委书记兼村长的位子坐了十几年，很有点德高望重的味道。在老庄村，除了他娘，还没有哪个敢惹他恼火的。但这几天他非常的恼火，惹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儿子：小庄。

　　跟老庄从水电站的工地上回来，小庄一进屋，就去找他的眼镜。小庆今年刚好二十岁了，高三读了三次(这在村里乃至镇里都是绝无仅有的)，都没考上好的大学，倒把眼睛读成了四百多度的近视。老庄从小给他设定的人生之路就是两条：考大学、当兵。小庄的眼睛近视，当不了兵后，老庄就死命地让小庄考大学。今年第三次名落孙山，小庄就发话：打死我也不读书了。把老庄气得三天没睡好觉，嘴里都起泡了。于是惩罚性地天天赶着小庄在村里修电站的工地上干了半个多月的活。小庄从前是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儿，才半个月下来，书生味十足的白净脸蛋晒成了跟老庄一样的紫酱色。

　　饭桌上，老庄板着脸大口大口的往嘴里扒着饭。小庄抬起头，试探性地说“爸，我想出去打工”老庄眼一瞪“你说什么”小庄嗫嚅着“我想去深圳打工”“打工?打什么工!家里又不缺吃少穿的，要你出去打什么工!”老庄的脸色很严厉。“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长长见识”小庄的声音也提高了三度.这也是，小庄都二十岁了，还没出过远门呢，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九十里开外县里的一中。站庄对外面世界的了解全部来自于电视上的画面和返乡过年的同乡们的描述。小庄对那个世界充满了幻想和向往。"考不上大学，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在家种田!出去?想都别想!”老庄一幅不容抗拒的口吮。小庄把碗一推，饭也不吃,去屋后洗澡去了。

　　在老庄村，十几二十岁的小伙子洗澡都是 在河湾里洗的。小河沿着山脚从小村湾蜒而过,在随山势而拐弯的地方，冲涮出一个较深的河湾。那里曾是小庄和其他玩伴们的天堂。但在小庄十五岁后，就再没有在河湾是里洗过澡，原因很简单，因为老庄不准他洗了。老庄的话在都老庄村很管用，在小庄面前也一样。

　　二、夜访

　　换好衣服出来，小庄妈正在厨房洗碗。见小庄要出去，叫道“小庄，又运去庄五家啊?”小庄应了声“嗯。妈，爸非不让我出去打工，你帮我说说么?”小庄妈叹了口气，语调有点哽咽“小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爹只有你一个儿子了”小庄对老庄的极力反对和小庄妈的哽咽的原因是了解的，小庄本来有个哥哥，五年前春节刚过，大庄随老乡一起去广东打工，七个多月后，突然传来了噩耗：广东天气炎热，在家一向酷爱在河湾里游泳的大庄在一天下班后，和一帮朋友偷偷去水库游泳，不幸淹死了。老庄深受打击，一向要强、传统观念重的他没流过一滴眼泪，硬是带人把大庄背了回来，让大庄入土为安。已有过一次丧子之痛的老庄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小庄身上，一心想要他考上大学，这次听小庄说要外出打工，当然激烈反对。见妈有点伤心，小庄有点慌了，忙说“妈，我去庄五家玩了”一转身,赶紧落荒而逃。小庄妈还在后面招呼“记得早点回来啊”

　　庄五家在河对面，崭新的三层红砖房，地面铺着瓷板，内墙刮着‘888’牌的涂料，外墙贴着雪白的瓷砖，房顶吊着平顶，在村里很有点鹤立鸡群的样子。在老庄村，祖祖辈辈住的都是两层的木房，这几年，有些在外打工存了点钱的人回村建起了水泥红砖房。红砖房的造价不菲，动辄十几万，这些新建的房子格局雷同，只是高低的别。其实建房的也不都是有钱人，也有举债建房的，大体可分为两例;想找对象的和盼着给儿子找对象的。有老庄村，有不少的小伙子都成了大龄青年还没找到老婆呢，现在的大姑娘都出过远门、见过世面，见识长了、眼界高了，一般的人家就瞧不上了。于是,民们建房就有了‘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的意思。再于是，村子里因为建水电站而翻修的水泥路，就好似成了一条春天里吸足了水份的竹鞭，两旁的房子如雨后春笋般冒了起来。但风光的背后也存在着阴影，有挣了钱回家盖房子的,也有好手好脚出去却带着病疼甚至伤残回来的.就如庄五，尽管庄五家的‘梧桐树’是村里独一无二的三层，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还是别想找到对象，因为庄五的左手是个残废。庄五本来也是有对象的，他的手本来也不是残废。庄五家的房子本来也是两层的，那是他在深圳一个建筑工地干了五年水泥匠攒下的心血。三年前，二十五岁的庄五建起了楼房，并花了一万多块钱的彩礼托媒人在邻村说了门亲事。那时庄五的父母见谁都有眉开眼笑，皱纹里都洋溢着喜悦。可就在庄五打算年底结婚的时候，庄五在工地上施工时被一块掉下来的砖头砸中了左肩，骨头倒是没断，但左肩再也抬不起来了。一个月后，庄五被包工头扫地出门，庄五带着一大帮老乡，想尽了办法好说好歹从包工头那弄来了三万块钱的赔偿，包工头的条件是从此两不相干。庄五的爹陪着庄五找了不少各种各样的老中医，跑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医院，医生都说是伤了神经，没法治，只能回家好好休养着看情况。庄五中药西药的吃了一大堆，左手还是没一点知觉。后来庄五的对象回来了，只去庄五家看了一眼，第二天就让人退回了彩礼。庄五说不怪她，但庄五的娘气得骂了三天街，从此见谁都象谁欠她钱似的。再后来，庄五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干脆在自家房子上再加了一层。这段时间，小庄最喜欢找庄五聊天，因为庄五是村里唯一一个去过小梅打工的城市而现在又在家的人。小庄问庄五“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庄五默然半晌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

　　月亮上来老高了，小庄要去大伯家找奶奶，从小奶奶就宠着小庄。小庄想请奶奶帮着劝劝老庄。小庄知道奶奶的话在老庄面前一向很有份量。经过小梅家时，小庄又想起了小梅，小梅和小庄是同年又是同学，从小青梅竹马。小梅的成绩一直很好，但在读高二时，小梅在长沙装模的爸爸从脚手架上掉下不摔断了脊椎，下半身瘫痪，从此64病在床。家里的顶梁柱垮了,小梅和二妹小丽为了给爸爸治病和供弟弟读书，只得辍学和姑妈去了深圳。好好的一个家从此失去了欢乐。小庄成心底里喜欢小梅，虽然从来没有说出来过，他知道小梅其实也是喜欢他的。这次小庆想去深圳，很大一部份原因是因为小梅，去年过年的时候，小梅给他寄来了一张照片，那时小庄就暗想：如果今年还没考上，就去深圳找她!

　　小庄正想着那张照片呢，迎面两个吹着口哨的人影打着手电走了过来。就着月光 ，小庄看清了其中一个是村头六爷爷家的孙子庄福广。快走到近前了,福广拿手电朝小庄身上照了照,见是小庄,忙打招呼"七哥,这么晚了,要支部哪?"小庄说"去大伯家,人找奶奶有点事""我有光,要不要我送你啊?""不用不用,现在月光大着呢"福广今年十五岁了，以前瘦瘦小小的，这两年长成了一个半大小子，比六爷爷还高了。福广下半年就要读初三了，这小子的学校逃课、抽烟、赌博、早恋、小偷小摸、打架斗欧，样样都来，是个让老师头痛的问题少年。只是在六爷爷面前还算老实，因为他每星期都要在六爷爷手里拿生活费和零花钱。面对这么一个顽劣的孙子,六爷爷怎是在人前叹气"大了,管不往了"福广是六爷爷一手带大的，福广和父母和村里的大多数为人父母者一样，为了挣钱，在孩子很小时就把小孩交给孩子的爷爷辈带。双双外出打工。福广也和其他与他情况类似的孩子了样，从小对父母的感情就很冷淡。只是福广更不幸一些，在福广九岁时，福广爸爸所在的煤矿发生了瓦丝爆炸事故，老庄村在同一矿上干的有二十来个人，当时在井下一起遇难的就有五个，福广他爹连尸体都没能挖出来。后来煤矿主每人赔九万块钱私了，六爷爷一分钱都没敢给福广妈，在亲友的一至赞成下，把钱存进信用社，说是用来给福广以后读书和取媳妇。福广妈也没说什么，去了广东后四年都没有回过家，听村里其它在外打工的人说，福广妈在外面跟一个湖北人好上了。也没再给福广寄过学费。去年过年，四年没回来过的福广妈回六爷爷家看福广，福广硬是妈也没叫一声.

　　离大伯家还老远，院子里的黑子就“旺、旺、旺”的叫了起来。一进屋，小庄才发现老庄和么爹也在。小庄叫了声“奶奶、大伯、大娘、么爹”奶奶正抱着么爹四岁大的女儿，见小庄来了，疼爱地说“听你爹说你要出去打工，在家里好好的，出去打什么工啊?”“奶奶，我都这么大了，我想出去见见世面”老庄一听又火了“见什么世面?!有什么好见的!你问问你么爹，打工有什么好打的?”么爹三十刚出头，在老庄村，像这个年纪的差不多全都在外面打工，么爹在也浙江打了十多年的工，还找了个外地的女朋友，同居了五年，并生了个女儿。可在两年前么爹的右手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被冲床打掉了半截后,么爹的女朋友抛下才两岁的女儿跟他分手。么爹的的残了，只得呆在家里，买了辆二手小货车谋生。么爹听到老庄的话，习惯性的拢了拢右手的伤口，说“小庄，你就听你爹的话吧。打工很辛苦的，有的厂里的机器还不安全，像我````````”“是啊，小庄”大伯接话道“村里的水电站就要投产了，你爸给你搞了个指标，到时你去上班就是了”小庄说“我知道你们是一片好心，是为我好，怕我在外面有什么意外。可是，爸，我也这么大了，我会照顾自已的。要不去外面经历一下，就算呆在电站上班我也不会安心的”见老庄脸色越来越难看，奶奶忙说“好了、好了。别争了。老庄，明天上面的人还要来村里检查呢，你们都早点回去睡吧。”

　　三、题字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天像水坝里的水一样蓝，云像机房墙壁上的瓷砖一样白。老庄领着市水电局郭局长和其它一大帮人从拦水坝到水渠到机房视察了一遍。现在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聚集的电站的水泥坪上，就等着凝聚着他们心血和汗水的电站发出欢快 的吼叫了。检查组中的一个眼镜建议“郭局长，大家都知道你毛笔字写得很好，你就给电站题个名吧”老庄忙附和道"是啊,是啊.老王,快把纸铺好."敦局长接过笔,略一蕴酿.大笔一挥:"老庄村水电站".题毕,把笔塞给老庄"庄村长,你的字在乡里也是蛮有名的,而且这又是老庄村水电站,我看,就由你来给这机房大门上题个标语或对联吧."老庄忙谦恭地说"哪里,哪里"接过笔,站到台前,环目四顾,看了看周围老老少少的乡亲,看了看村里新建的楼房,看了看人群中的庄五.福广.么爹和小庄,看了看身后的机房,浓墨重彩地题道"安全第一.预防为主"

　　四、护身符

　　几天后,小庄踏上了南下的火车.行囊里装着奶奶从天玉寺给他求来的护身符.临行前,奶奶切切叮嘱"小庄啊,在外面搛没搛到钱都不打紧,可千万要好生照顾自已啊."老庄嘴唇微微动了动,倒却什么都没说.小庄知道,老庄的千言万语都包涵在他题的"安全第一.预防为主"这八个沈甸甸的大字上了.小庄知道,这才是他真正的护身符啊!这八个酋劲庄严的大字,镌刻在电站机房的正上方,也镌刻在小庄心底.他向老庄保证"爸,您放心,我一定会平平安安的"这是小庄对家人的承诺,也是对自已的承诺.小庄知道,只要他时刻牢记着"安全第一.预防为主"这八个字,安全就一定在自已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