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尘封已久的事故卷宗,赫然出现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立马,他飘然而至,出现在我眼前。他甩过一个十分友善的眼神。
25年前,他是矿务局瓦斯研究所所长。我大学刚毕业,做他的副手。同他一起在井下摸爬滚打了半年,专门负责放震动炮试验。
那年月,在煤矿搞科研,不同于搞生产,别说领导不重视,连工人都不配合。本来,我们把试验设备(非常简陋)放在巷道里。二嘎子嫌碍事,一脚蹶到了棚腿旁,气得我拽住他胳膊,气凶凶地说:“哥们儿,破坏试验设备,是违法的。”嗨!这小子,不吃这个,眼珠子瞪得比牛眼大,挥起胳膊,他却横在我俩中间,白白挨了二嘎子一拳。高度近视镜被打飞了,落了个乌眼青。
我火冒三丈,指着二嘎子鼻子说:“有种的,往这打?”我拍拍胸脯。
他把我拉到一边,指着被踢坏了的设备幽默地说:“看来,你是不受欢迎啊!”
顿时,二嘎子傻眼了,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
他拍了拍二嘎子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伙子,你晓得瓦斯厉害吗?”
二嘎子自然晓得了,那次煤与瓦斯突出,死伤12人,他父亲被薰死了!
“瓦斯像毒蛇,像未睡醒的狮子,冷不防咬你一口,那可就没命了!”经他这么一说,二嘎子蔫头耷拉脑,脸羞得通红,没话说了。
第二天,他对我说:“白班人多手杂,不利于试验,看来咱得上夜班了!”
我没吱声,心里想,你是头,我是兵,叫我干啥,我就干啥。话虽这么说,但我仍对他感到不解,若是我,早摔耙子不干了。
试验了小半年,从数据上看,不很理想。
我噘着嘴,对他说:“别搞了,放震动炮,准能把瓦斯释放出来吗?”他上下打量我一番,问:“瓦斯存在哪里?”
“煤层里。”
“对,是存在煤层里,但以高压状态,一旦煤层松动,那瓦斯就自动跑出来了!”如果我们试验成功,在开采煤层前,先放震动炮,待我们采煤时,那瓦斯对我们的威胁就小多了!”说完,他像一位长者,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头,意思说,小伙子,别灰心,只要坚持,胜利就在前头。
那个年代搞科研,要资金,没资金,要场地,没场地,不像现在,重视科研。
我们总算熬到放震动炮了,他兴奋得像个小孩子。他带我下井检查,炮眼的深度,眼距,还有装药量多少,直至满意为止。
放震动炮那天,二嘎子配合我们,由他拽炮线。
结果,炮响了,可他却永远倒下了。究其原因:原来是炮线短了100米。
我特求真,背地追问二嘎子,他说了实话,炮线打结处,叫他拽下了一段。
他非但因工牺牲,反倒落了个罪名:违章作业。
……
我猛地一拍卷宗,脱口说了一句:“放震动炮,没有错,他搞的科研项目,如,放震动炮、开采解放层……全部应用到生产上,并降伏了瓦斯,25年没发生瓦斯爆炸。”
我仿佛听到他轻轻地说:“嘿嘿!没死人就好!没死人就好!”
“那你却背了一个罪名,连你的家属都受到株连!”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他笑了,笑得很坦然。
我生气地说:“你还笑呢!那次事故的罪魁祸首是你,知道不知道!”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我拍着卷宗,气愤地说:“你冤不冤,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蓦然,凉风徐徐,耳畔响起他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我有罪!我有罪!”
“你有什么罪?你有什么罪呀?!”
我合上卷宗,微微地闭上眼睛,但他影子却挥之不去。
他叫吴明,细高挑个儿,一位专治瓦斯的工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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