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老耿啊，这人的瞎脾气是改不了了，打我认识他那天起知道这熊人好认死理儿，好像就他这个党员耿直似的，干啥事都得讲党性讲原则。当个矿上的安全员吧，就六亲不认，上个夜班偷个懒眯会觉啥大不了的事儿，何况还是没出五服的本家。恁说这都亲戚礼到的，他不讲，别人谁知道?非罚款不可，这个死老头子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哩!结果咋着，人家躲着不交罚款，他可倒好，自己掏腰包……这么些年，他那老寒腿，刮风下雨就开始疼，就这样还一步三晃地往井下跑，一天不下井他还心痒哪……”老耿头老婆就是这样快人快语，当着省里记者们的面唠叨着，刚评上省劳模的耿云烈不说话，就蹲在一边吧嗒吧嗒的抽烟卷儿，心里倒也美滋滋的。

　　“啥?上省里去开表彰会?还让这闷嘴葫芦上台发言?让这老头子去上电视，还得谈经验?呵呵，这可难为俺家老耿喽，他是一杠子压不出个屁来的主儿。那年市里电视台来采访，这熊老头脸红的猴腚似的，吱吱哇哇前言不搭后语，就知道戳在那儿傻笑，我心里这个急呀，真恨不得把我这嘴借给他”。“这老太婆又在揭我的短了。”老耿头不好意思地清清嗓子，提醒老伴少说两句。“咋?还说屈你了?”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太婆剜了他一眼，抬高了嗓门咋呼起来，老耿头不敢应声，赶忙低下头，这会儿只有咧嘴笑的份了。

　　“你说这都五十多岁的黄子了，还得瑟个啥?这些年矿上的安监员割韭菜似的换了一茬又一茬，可他就长这儿了，虽说是管点事不假，这个芝麻的小官得罪人的差事搁别人谁稀罕哪?可俺家那口子却干得挺上瘾，越来越有劲头了。你说说在办公室坐着喝点茶水翻翻报纸多好多滋润啊，可是人家偏不老实儿呆着，见天儿都往井下跑，说看看有什么不安全隐患，你说这人这不是有福不会享吗?他的同学有的都当上大矿长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老伴这嘴呀，就像点燃的炮仗炸个没完。

　　一个大整天，老耿头就像个陀螺，被矿上的党委书记领着，往这站一下，上那走一圈，省城的记者手里的闪光灯和摄像机一直对着他，他的脸越来越红，心里老大的不愿意：“这是弄啥哩，咱干的都是应该做的，还上电视干啥”。书记说：“老耿啊，你可别犯耿，你是老党员了，这是政治任务，你代表的可不光是你个人噢!”老耿头张张嘴，还是没话说了。其实要依他的脾气，早就拍拍屁股走人，去换工作服下井去了。这些年来，安监员老耿一直在坚持班班蹲点，小本本上记了密密麻麻的不安全情况。五十多岁的人了，那刻苦的劲头真让年轻人咂舌。

　　五一劳动节要去省城参加劳动模范表彰大会，他是特等劳模，听说省长要亲自颁奖，还要和所有受表彰的劳模合影哩。老伴给他换上了一套崭新的蓝西服，这身衣服还是儿子结婚的时候做的，只穿过一次，就压箱底了。老耿头平时简朴惯了。镜子里的那张老脸刮得干干净净，衣服穿得齐齐整整，谁会想到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煤矿工人?

　　老耿头在下榻的酒店吃罢早饭，跟其他受表彰的劳动模范们一道上了面包车，表彰会要在省城最大的万人体育场召开。老耿头昨儿晚上没睡好，再加上有些晕车，就想倚着海绵靠背眯上眼迷糊会。当车速减慢到停下来时，他还以为到地方了，睁开眼才看到前方的路上围了一大群人，路边已经停了很多车。好事的老耿头就跟着省工会的副主席卞真林、部长胡礼亭下车查看情况，原来是一辆大客车和小车相撞，司机慌忙打方向大客车撞断了防护栏翻到桥下，接到报警电话的警察刚到，客车上很多人受伤。车门已经打不开了，人们开始从破碎的玻璃窗处往外拉人。“120”急救车亮着急救灯奔驰到现场，正常的通道已经封住了。停在路边的小车开始纷纷转头拐向另一条小路，卞主席看了看表说：“表彰会订的是9点，要抓紧时间，咱们也改路吧?”当卞主席和胡部长回头找老耿头时，发现他不见了。

　　此时老耿头早已下到了两米多深的桥下，趟着半米多深的河水，正忙活着救人那。客车从距离河面近三米的桥上坠落，车上的乘客受伤情况十分严重。由于是清晨，附近的农民正在地里干活，得知消息后赶来看热闹，围观的多，动手救人的少，平时少言寡语的老耿头对大家喊着：“伙计们，快点帮忙把人拽出来，兴许还有救……”有几个拿手机拍照的在嘀咕：“给多少钱?”老耿头咋呼起来：“说啥哩，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掉下去的要是你的亲人，你会拿钱说事不?救人要紧哪!”在老耿头的感召下，有人开始脱了衣服下到河里帮忙救人……

　　很快，坠入河中的乘客被救了上来。电视台记者来了，各级领导来了，现场被记者记录下来了。当精疲力竭、浑身湿透的老耿头被“120”急救人员推进救护车的时候，他已经要虚脱了，张着大嘴喘着粗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个老东西，见不到省长不说，还把一身新衣服划烂了，不是说不让你去救人，你说那么多人都没下去，咋就显着你这糟老头子能哩。”老伴嗔怪地白了他一眼，不住嘴的唠叨着，端上了一大碗热汤鸡蛋面。

　　老耿头接过面碗，嘿嘿笑了：“春晚那个小品你不是也看了嘛?这人心要是倒了，咱想扶都扶不起来了……老婆子，我今儿晚上准能睡得香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