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9日在医院

　　确切地说 我没亲见过那柄

　　手术刀 是怎样锋利地剖开

　　肌肤的 我只感到疼痛 在生活中

　　在一直感觉平淡 麻木的日子里

　　手术刀准确无误地 在那个我熟悉的

　　男人的右侧腰部划过

　　他的女人和孩子的泪水 没挽留住

　　那只已经坏死的肾脏

　　就像秋风挽留一棵枯草的黄

　　输血 输液 导尿管 引流管

　　血压仪 止痛罐 吸氧机

　　将病房折磨得凌乱不堪

　　像生命与时光对峙的最后结果

　　像飘摇的树叶与秋风僵持的最后结果

　　我捧着那只术后切除的肾脏

　　我感到从未有过的疼痛和寒凉

　　我尽量克制自己的胆怯和惊惶

　　悄悄地学会坚韧和放弃 这是一件

　　多么残忍 痛苦的经历

　　我开始学会妥协 遗忘和沉默

　　学会接受一切畏惧和祈祷

　　最后学会的是倾听 整夜的倾听

　　那个我熟悉的男人 是我的同事

　　与我共同架线十七年的兄弟

　　躺在病床上彻夜喊“疼啊”!“疼啊”!

　　那时 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肾脏被切除

　　他是否感应到了 他的那只可爱的器官

　　已经永远地远离了它的故乡

　　只为他生命中唯一的一次意外

　　就付出了昂贵的代价......

　　听一个男人的呻吟

　　对安全生产的敬畏高过一切

　　面对病榻上一个男人的呻吟

　　惨淡的白色墙壁 每一丝风声

　　都会让我感到心惊肉跳

　　那些细微的幸福和痛苦

　　那些作物的生长与绽放

　　开始更加珍贵 曾经冰冷的安全条例

　　阳光 雨露 包括刚刚离去的美好

　　我开始更加留意肉眼难辨的事物

　　和每一粒与我相关的微尘

　　那些细节 有发霉的味道

　　我无法阻止那些愚蠢的想法

　　总一味地看医院过道里的两扇门

　　一扇通往天堂 一扇还通往天堂

　　我没想过地狱的摸样 只一味地想

　　今后怎样走好去天堂的路

　　那个我必须抵达的地方 圣洁 干净 安全

　　没有懊悔和惭愧

　　必须承认 此前我也不曾想过

　　仅仅一次意外 不经意的一次疏忽

　　从8米高的电杆上掉下来

　　竟然造成终身的遗憾和残废

　　只因腰上的安全带没系牢靠

　　就把生命交给了运气

　　而运气本身就与灾难是一对

　　孪生兄弟......

　　让一切先静下来

　　先静下来 让血压皈依心跳

　　先静下来 让思想皈依灵魂

　　先静下来 让脚步皈依时间

　　让妇产科那个初生的婴儿

　　哭声再大一些 再长久一些

　　听一听生命原始的质感和清脆

　　在医院住院处的长椅上

　　再多坐一会儿 看一看那些前来

　　赎罪的人 他们的脚步为什么

　　这样沉重和迟缓 想一想因果

　　放低身子 匍匐在地上

　　能看到蜗牛的脚印 能听到

　　许多小虫子往叶上爬的声音

　　往窗外看 晨昏交接的那一瞬

　　是怎样的惊心动魄和失落

　　看看夕阳的壮美和瑰丽

　　看看自己的过失和大意

　　让生命的笔在悔恨中

　　怎样一点点写满你的病例

　　从此与健康失之交臂

　　让一切先静下来

　　读完你自己在病志上留下的笔记

　　每一个意外的事故都不是偶然

　　包括你扔下笔后最后的感叹

　　我企图回避

　　我企图回避那些词汇

　　当我的泪水再次干涸

　　只剩下哽咽的懊悔

　　当我看到我至爱的兄弟

　　在病榻上痛苦地呻吟

　　我不得不相信我热爱过的

　　和正在热爱的一切

　　都带着死亡的气息

　　这一切多么可怕

　　我企图回避那些词汇

　　在深秋 一根电线上

　　站满了准备启程的乳燕

　　在狗尾巴草的叶尖

　　我看到了秋风引起的阵痛

　　像类风湿一样不可治愈

　　蚂蚱的窸窣有些张惶

　　沉陷西山的最后一抹夕光

　　散发出福尔马林的气味

　　我无法杜绝它们的一一出现

　　只好使劲跺着双脚

　　像碾死从角落里突然蹿出来的

　　蟑螂 臭虫

　　同时表明我的心态和灵魂

　　并没有与它们同流合污

　　成为一丘之貉

　　同时我再说一次安全生产

　　不仅关乎你个人的生命

　　还是你的家庭和人类社会

　　幸福安康的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