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嫂的真实姓名,除了曾经和二嫂的老头子当年在一个宿舍的几个退休老师傅,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了。实际上,老师傅们最直接的称呼,还是李二嫂。不难猜测,二嫂那口子姓李,在家排行老二。
农村出来的李二哥是个实在人,从招工来矿的那天起,吃饭—上班—睡觉,便是他的“三部曲”,二哥整天逑在宿舍,喜欢抽烟,但是滴酒不沾。二哥的工作干劲没地说,有时为了区队赶任务,一干就是个把月不休班。只有在这时,人们才能见到来矿“慰问”的二嫂。
1979年,同桌的他们,经过老师的撮合,成了家。
那时二哥工资不高,但还能养家糊口。每月工资一开,二哥便留下买饭票和菜票的钱,把钱通过设在矿山的邮电局寄到百十里地外的老家,添置家用,供孩子上学。
二嫂来矿,是这年刚收过麦。身材高挑,睡梦中都是笑脸的二嫂,在单身宿舍住上几天,里外拾掇得干干净净。尽管二嫂来矿,同室的工友要“换防”找宿舍休息,但他们还是插空借口回屋拿东西,与二嫂聊上一会。二嫂有时拿着几张破旧报纸在读。
冬去春来,寒暑几度,二哥继续从事着井下掘进工作,二嫂也在忙完农活后来到矿上看望二哥。
二嫂最后一次见二哥是1989年的秋天,离八月十五也就几天时间。正在地里忙秋收的二嫂,被村妇女主任喊了回来。只见家门口停着一辆“大头车”,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从前听人说过,矿上出了事故啥的,就派车把家属接到矿上,商量处理善后。一进家门,二嫂的二老坐在太师椅上,满脸的愁容。接着,矿上去的同志就把李二哥在井下工伤的消息说了,请二嫂一块到矿上看望。
“谁家在矿上干工,也不愿意摊上那种事。终究是一家的生活的顶梁柱啊,一家的主心骨啊。”二嫂声泪俱下,在容纳1500人的文化宫礼堂,向工人师傅们讲解安全。这是二哥走后的第二年。
二嫂回忆着。那天来矿的路上,车子颠簸,我的心里像打碎了的五味瓶,各种可能的情况都猜测着。后来听工友们说,这几天二哥寝食不安,有时嘟囔着要回家一趟,原先漂亮的双眼皮变成了三眼皮。
这天,迎头刚刚打完炮眼,借放炮员装跑的当儿,二哥就地坐在了刚打完还没来得及支护的劳保窝里。炮烟散尽,准备耙装了,组长老张发现了躺在劳保窝里的李二哥,脸上布满了血,劳保帽仍旧坐在腚底下。
“新河,新河。”张组长声声呼唤着二哥的名字,可他连眼皮都不再抬一下。老张迅即招呼一班人,停下手中的活计,将李二哥抬上了井。
“一家六口人,上有老下有小。没有了男人,在老家,邻居们看不起,自然麦收秋种更是难上加难,其中的苦处向谁倾诉。兄弟们,你的生命实际上不光属于你自己啊。在井下工作,要对一家老小负责呀。”每逢重大节日来临,矿上女工协管会就驱车把二嫂请到矿上,讲个人不注意安全、亲痛离别的故事,讲的最多的是对李二哥的思念。会场内外,一片呜咽声,台上言语难续,台下啼声不断。这几年新台矿招收的900名农合工,都见过二嫂,听过她的“课”。每当这时,矿上也把工友们的捐助、组织的抚恤、工会的救济一块送到二嫂的手里。
一晃几年过去了,二嫂的两个孩子先后读了大学。二哥的工友们,逢节坚持租车去看望二嫂。这天,年近花甲却身体硬朗的二嫂,又一意孤行地随车来到了矿上,来到了李二哥曾经工作过的掘进七区。她要为新入矿的37名新工人,讲讲老李的故事。
“我们来到世上不容易,这么些年轻人凑在一起干活是缘分,组成一个家庭更不容易。年轻人对得起父母,对得住家属孩子,在井下工作时,就得把安全看成天,把自己看成是顶梁柱。天塌了,柱子倒了,一家人就没了好日子过;你一个人走了,家里可咋过呀!”二嫂说着说着,已经泪流满面,不能自己。“可不能像你李叔,撇下我们,没有一句话,就走了呀。”人们把伤痛至极的二嫂搀扶到了掘进七区办公室。
前几年,二嫂的大儿子毕业分配在了山东的海滨城市,把一生含辛茹苦的老娘接了去。打那,二哥的工友们就再也没见到二嫂,掘进七区的年轻人就听了那一生中仅此一次却能记一辈子的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