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铁柱

自从老儿子铁柱当上矿工后，老窑皮三天两头往井口跑。

老窑皮，55岁，下了一辈子窑，是采煤大把，曾是二采队的队长，大号霍亮。

别说家人埋怨，连矿长都感到纳闷，退休了，不在家享清福，老到矿转悠个啥？

老窑皮仍穿着工装，绝对是个“老窑皮”。他到采掘楼转悠，老往二采队跑。是放心不下铁柱呢，还是唯恐井下出事呢。动不动参加安全戴帽（班前会）。队长老乐，是他徒弟。他觉得蹊跷，是矿长派来的，还是有啥事呢，每每看他一眼，他仍像以前一样，“嘿嘿”一乐。这天，采场遇到淋头水，时小时大，穿着雨衣，都淋湿了。老乐想不出辙了，连矿长都没招。一连过去了五天，水仍不见小。老窑皮见老乐阴着脸，猜个八九不离十，准知道他遇到麻烦了。他仍坐在最后一排，掏出纸烟抽着，那烟呛得他直咳嗽。他举头，看了老乐一眼，师徒俩的目光碰在一起，似乎擦出一点火花。老乐透过老窑皮的目光，好像捕捉到了什么，他走到老窑皮跟前，很有礼貌地问：“老队长，有什么好办法吗？”老窑皮没说话，仍是一脸暖笑。老乐太了解他的脾气秉性，一般情况下，是不表态的。何况是采场窜出一股水来。他不是怕说错了，而是在查找原因。再说，离开井下5年了，不能搬出老皇历吧。他又续上一颗纸烟，仍坐在哪里，像个木偶。老乐叹了一口气。

老窑皮眉毛一挑，好像想起什么了，那年采场突然遇到淋头水了，水时大时小。原来是遇到了断层。没过几天，采场又复原了。他掐灭了烟，举头看了老乐一眼，意思我有话要说。老乐心领神会，快步走到他的跟前，非请他到前面来，给大家说道说道。他直摇头，咳嗽了一声，慢慢腾腾地说“大家都不要怕，是采场出现了断层，用不了几天，淋头水会自然消失。”新工人二胖子，不以为然，开着玩笑地问：“嘿嘿，你是神仙呀，能掐会算。”老窑皮没有生气，冲着二胖子，嘿嘿笑。

老窑皮一席话，工友们犹如吃了定心丸，不再害怕了。

果真如此，采场又复正常。老乐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天下午班，老窑皮又出现在会议室。恰恰是铁柱当班。他见父亲在这儿，很是不悦，很想说他两句，但张开的嘴合上了，他狠劲剜了父亲一眼，意思说，跟那些老头玩玩扑克，或下下象棋什么的，你到队里做甚。再说，你是退休的人了，又不是顾问，何必在这里耗着。老窑皮并非在意，仍坐在最后一排。待“安全戴帽”结束了，工友们纷纷去支灯，这当儿，他一把拽住铁柱，从上衣兜里掏出打火机。他举着打火机，好像说，傻小子，尽管你不是故意的，但你也该把打火机放进更衣箱里。铁柱被父亲的举动惊呆了，当众出了他的丑。

工友们下井了，队部没有人了，老窑皮从采掘楼出来，哼着小曲，突然“扑嗵”一声，跌倒了。他试图爬起来，爬了半天，都没站起。索性坐在地上，他用手狠劲揉着左脚踝，约摸一个时辰，他再试试，终于站立起来了。不过，左脚使不上劲，走路蹒跚。

好在家就在矿上后面，没有半里远。路上遇着三埋汰，他俩是老伙计，惊讶地问：“老窑皮，你又去哪？”老窑皮“嘿嘿”一笑，三埋汰在前，他紧随其后。可是，脚崴了，吃不上劲，走路一瘸一拐的。三埋汰见状，开着玩笑地说：“你模仿赵本山卖拐呢？”话是这样说，三埋汰还得搀扶着他，把他送到家门口。本来，三埋汰想到他家坐坐，顺便告诉他老伴一声，可老窑皮说啥也不让。从大门口到屋里，没有咫尺远，走一步，歇一会儿，待到家，已经满头大汗了。他敲了半天门，没人吱声，老伴搓麻去了，只好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进家了。他打开酒瓶，找了块布，不住地搓揉左脚踝，接着，又倒了一盆水，泡起脚来。

正在这里，老伴推门进来了，见老窑皮泡脚，很是不理解。他没有这个习惯，再说，还没到晚上，泡的那门脚。细心的老伴见盆里的左脚，肿成包子状，一脸愠色地说：“老家伙，你到哪疯去了，是不是把脚崴了。”老窑皮冲着老伴“嘿嘿”直乐，不过看他的模样，老伴很想说，是哭比笑好。

铁柱下窑有小半年了，老窑皮长在矿上快六个月了。别说老伴数落他，连铁柱都说他。

第二天，老窑皮脚踝没消，不能着地。老伴怕他摔骨折，叫他去医院看医生。他说什么也不去，没办法请来个老乐，别看他是个下窑的，接骨有两下子。凡扭伤，他手到病除。铁柱找到了他，二话没说，匆匆来到老窑皮家。只见他左搓右揉，疼得老窑皮咬紧牙关，大滴大滴的汗珠直往下淌。老乐突然想起来了，对老窑皮说：“师傅，这只脚是不是受过伤？”老窑皮没吱声。其实，那次顶板下来一块矸石，眼看砸着三埋汰，手疾眼快，撅了他一脚，三埋汰躲过一劫，他左脚踝被矸石扫着个边，没伤着骨头。不过，他得了个毛病，动不动就崴脚。老乐临走，咬着老窑皮说：“师傅，没事别来井口了，在家享清福吧。”

老窑皮直点头，像鸡啄米一样。

没出一个礼拜，老窑皮又出现在队部。

队里正商议液压支架（柱子）问题，新来的农民工，不会用，打得不结实，顶板下来了，险些没把铁柱拍上。他着实吓了一跳。升井后，竟然找到了老乐，非叫他调调工种。老乐犯难了，队里没有轻松的工作，都是一个萝卜顶一个坑。再说，给铁柱调工作，其他人呢，趁老窑皮来队部，就把做铁柱调工作的事，甩给了老窑皮。老窑皮没说同意不同意，只是对液压支架提出了看法，他给老乐提了个建议，叫他办个训练班，专门支液压支柱。老乐开着玩笑地说：“任务那么重，哪有时间开办培训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