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散文:父亲的节日
仲秋时节,天高气爽,我回老家凌海探望年迈的父亲。
父亲身体大不如以前了,背弯得像一张弓,走路摇摇晃晃,三级风就能吹倒。他见我们都回来了,问问这个,问问那个。他拽住我的手,问我涨钱(养老金)了吗?二妹家的猪卖了没有,赚了多少?还有在城里上班的三弟和老弟,家里是否缺菜,让他们捎回些土豆、茄子和大葱。今年92了,耄耋之年,但他心里装着晚辈,问我大孙女考上重点高中了吗?小孙女是不是该上小学了,唯独没有自己。
临近重阳节了,我们兄弟姐妹提前给你过节。不知是他耳背,还是没有听清,他怔怔地瞅着我们,重复我的话。继而,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好像不认识似的。过了半晌,又说了一句:“我,我天天在过节呀!”
10年前的初秋,妈妈过逝了。我们接父亲到城里,他哪也不去,就在老房子住。无奈,三妹子家搬了过来,侍候他。那时候,他身体比较硬朗,非但到地里做农活,而且还骑着自行车赶集上店,卖农产品,像个小伙子似的,一天到晚忙个不停。然而,岁月不饶人,前年还能种园子,今年却不行了,连路都走不动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前年,我接他到城里,没待上个八月,吵吵回家。三弟、老弟还有大妹妹,都接去过。他就是离不开那个家。家房子很陈旧了,早该翻盖了,他说啥不让。每天坐在窗前,目光伸向远方,感到很幸福,很安逸。
或许,操持家一辈子,啥事都爱管,啥事还要说了算。三妹家养猪,没等够份量,他叨叨咕咕,猪行可以,快快卖吧,每头猪挣了多少,他都要过问。近些年来,我也退休了,回家的次数较比往常多了,我们兄弟姐妹8个,生活基本上可以,不管谁回来看他,买这买哪。父亲爱吃坛闷肉,还有海鲜,三妹花40元买二斤螃解,衣服都是很时兴的。
我家附近的十里八村,像父亲这般年纪极少了,他算老寿星了。
那天中午,三妹备上一桌好菜好饭,我们逐一敬酒,他摆摆手,意思说,喝不动了。他却给我挟菜?看了他一眼,我险些流出眼泪。在他心里,只有儿女,没有自己。
在家里,我是头大的,父亲有些事情,我是略知一二。我们家人口多,生活很苦,即使这样,也要供我们读书。记得60年代初,我就读辽宁工程大学(阜新矿业学院)中专班,当读到二年级时,连书本都买不起,我想退学,父亲说啥也不准,他连续3年去盘锦苇塘割苇子挣钱,每年2个月,脚都冻坏了。有一年,临近春节了,他还没有回来,直至腊月29,他拎回一条五斤多重大黑鱼,据说他在苇塘逮的,妈妈做了鱼炖粉条的,喷香喷香的,至今记忆犹新。
我在家陪父亲多住了几日,可以说是顿顿有酒有肉。我帮他剥吓,还有螃蟹,看他吃得很香。末了,他擦了擦嘴巴,拽住我的手,用漏风的嘴说:“你回去吧,不用惦记我,上顿下顿没有重样的,看来我还能再过几个重阳节。
说话间,我老妹子开着玩笑说:“咱爹有养老金了?”我不禁一愣 ,意思说,开什么玩笑。她告诉我,国家有规定,年满90岁,每月发给60元。
父亲听我们有说有笑,他探过身子,小声问:“你们说啥呢?”
“你有养老金了!你有养老金了!”老妹子连说了两句。他懵懵懂懂的。
我老妹子不再卖关子了,凑近他的身旁,大声说:“这是给你的养老金。”
皱皱巴巴的脸扯开了,像小孩似的笑。
太阳快要落山了,父亲拄着拐杖,推开了房门,我问他去哪走走?他没吱声,冲着西边天的晚霞,那个瞅呀那个看呀!我猜透了他的心思,他不就像晚霞一样,眼瞅就要落山了!
这时,只见他嘴嗫嚅着。我问他:“爹!有什么事吗?”
他张着漏风的嘴,说了两个字:“过节!”
是呀!像他这般年纪的老人,不是天天都在过重阳节吗!
(2011年10月14日“贵州老年报”文艺版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