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3日凌晨，钱塘江面上万籁俱寂，只有嘉绍大桥工地这一段灯火通明。小龙师傅和几位工友还在大桥上干活。为了能在2012年建成通车，他们分成两班24小时轮流作业。

　　凌晨约3点半，小龙听到“轰”的一声，四周突然一片漆黑，然后从桥墩上掉了下去。“当时我在桥墩的平台上扎钢筋，突然平台翻了。”

　　所幸正值退潮，他摔在泥地上，捡回了一条命。另两位工友就没那么幸运。事后小龙才知道，正在进行预制箱梁拼装的架桥机发生断塌，致1人当场死亡，1人送医院抢救无效死亡，9人受伤。

　　破损的架桥机需要先行拆除。造成事故的原因，目前还有待于专家组调查和确认。

　　这已经是嘉绍大桥开工以来的第三起事故。2009年11月11日，一辆为大桥运送装钢管的卡车不慎掉入水中，2人遇难；今年7月16日凌晨2时左右，一艘挖沙船不慎撞上在建的桥墩，造成5人遇难。

　　午夜惊魂

　　嘉绍跨江公路通道是跨杭州湾的第二个通道，总长69.5公里，总投资139.8亿元，计划于2012年建成通车。项目主要由嘉绍大桥、南岸接线和北岸接线三部分组成。嘉绍大桥是这一项目关键性控制工程，全长10.137公里，设计时速为100公里，桥面宽度40.5米，投资达63.5亿元。

　　嘉绍跨江大桥建成后，将是世界上最长最宽的多塔斜拉桥，也是浙江省继杭州湾跨海大桥后又一座世界级桥梁。绍兴到上海的车程也将由现在的3小时缩短一半以上。

　　自从2008年底开工，整个嘉绍跨江公路通道工程进展相对顺利，目前已经完成全部桥墩的架设，并于今年8月底开始箱梁架设。出事时，工程正在拼装七标段B17-B18号桥墩左侧的预制箱梁。承担嘉绍大桥这部分标段任务的是中铁大桥局四公司。该标段全长约5公里，墩号为B13-B82，合计66孔。

　　小龙是湖北荆州人，属于湖北荆州一个工程队，他把工程队负责人叫做“小老板”，把项目的承包方叫做“大老板”。“大老板需要的人太多了，都是拿了项目以后找小老板，这次是一帮人，那一次又是一帮人。”

　　今年夏天，小龙跟着“小老板”到了距离浙江省海宁市区40分钟车程的尖山新区嘉绍大桥工地。他们的工作，是等架桥机把预制梁移动到位后，用钢筋把预制梁固定。

　　夜班的时间是从晚上18时到早晨6时。“那天风蛮大的，好像突然来了一阵风，模板都被吹跑了。我们站在桥墩的平台上，架桥机一倒，就把平台弄翻了。”小龙回忆起惊魂一幕。

　　12月9日，小龙躺在海宁市人民医院神经外科的病房里，虽然头有点晕，胳膊有些划伤，但看上去并无大碍。他班上的另一个人在骨科，腰可能骨折，医生说要卧床三个月。

　　另一个病房中还有一位河南籍伤员。“他最重，现在还在输血。好像下巴坏了，不能吃东西，要动手术把下巴安上去。他来的时候，头肿得像西瓜一样大，现在好多了。”

　　祸起架桥机

　　记者在断塌架桥机百米开外的地方看到，架桥机横梁已经从中间折断，悬挂在桥墩上，架桥机上“中铁大桥局”五个大字严重变形。

　　中铁大桥局企业文化部部长吏林山告诉本刊记者，他在当天凌晨4时多接到电话，上午大桥局就组织了八九十人的专家组和善后人员从武汉赶到浙江。目前，专家组正在连夜开会，讨论如何先把处于危险状态的架桥机拆下来。至于旁边另一台平行作业的架桥机，也要做安全试验，以确保安全。

　　早在2006年，广州市轨道交通4号线高架桥建设时，从欧洲引进首台节段拼装式架桥机。其工厂化制梁及现场拼装的特点，不仅保证了工程质量，而且具有环保、经济的特点，得到大桥设计者和建桥者的偏爱。

　　嘉绍大桥的特殊位置，也使得无法应用常规的架桥方法。嘉绍大桥处在钱塘江尖山河段的江海交汇处，江道宽浅、潮强流急、含沙量大，河床冲淤变化剧烈，大型工程船舶无法固定作业。加上考虑到航道通行和不影响钱塘江潮水的需要，两个桥墩之间的距离设计为70米跨，无法现场灌注。

　　为此，中铁大桥局四公司委托中铁集团旗下的兄弟公司武桥重工设计制造了两台JQJ200节段拼装式架桥机。这种架桥机由主桁结构、支承结构及起重天车三大部件构成，其工作原理是将整跨箱梁分为多个预制节段，利用轮轨式门机提升箱梁节段至桥面，轮胎式运梁车送梁，通过架桥机连续拼装，继而张拉形成整跨。它需要横跨三个桥墩作业，重心固定在中间一个桥墩，两头固定在两端的桥墩。

　　两台架桥机是今年4月20日下线的新产品，总价在1亿元左右。架桥机长167米，架设跨度70米，自重达1400吨。10月18日，架桥机完成了嘉绍大桥北岸西线首跨节段箱梁架设。

　　同济大学桥梁工程系教授石雪飞对本刊记者说，架桥机这种大型设备出问题的概率还是比较高的，不仅是架桥机自身的安全性，更大的问题是操作的安全性。国家为此制定了严格规定，但规定是不是严格执行很难说。

　　“这样的设备，按照要求有很多环节防范风险。”他说，最终酿成事故是很多原因造成的，不是一个环节的问题，很多环节同时放松才会出问题。

　　河南一家起重机公司的朱总经理说，最近建设工程比较多，架桥机出事也比较多。即便架桥机质量没问题，也可能由于工人操作失误而出问题。出了问题往往要承担责任，所以他们已经不敢做架桥机业务了，转而做一些高铁设备。

　　有现场工作的工人反映，架桥机倒塌的原因可能与日夜不间断赶工、不堪重负有关。河南省特种设备安全检测研究院研究员刘爱国认为，24小时工作本身对设备的负荷影响不大，主要是人员要组织好，避免疲劳。架桥机中间折断，有可能是操作问题，也可能是设备本身的液压系统漏油或者电控失灵。

　　根据全国起重机械标准化技术委员会起草的《架桥机安全规范》，架桥机作业必须有严格的施工组织及措施，并设指挥员、电工、液压工各一名，起重工三名，辅助工三名。除了三名辅助工，对其他工种都有专业知识上的要求。

　　来医院看望病人的一位民工告诉记者，他有位50多岁的、以前从未干过类似工作的亲戚在架桥机上干活，这次也受了伤。

　　嘉绍大桥建设指挥部总工程师王加升对记者表示，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是架桥机设计的问题，加工制造、材料的问题，还是操作使用的问题，风力大的问题，都不一定。

　　此次事故发生几天前的11月29日，中铁七局郑州工程有限公司施工的一个工程也出现事故，2名作业工人从桥墩上坠落死亡，一辆过路汽车受损。经初步分析，事故原因为架桥机刹车失灵，导致主梁发生倾斜，后支腿脱落。

　　赶工之忧

　　吏林山介绍说，中铁大桥局承担了嘉绍大桥工程中的五标段和七标段工程，总价值在10亿元左右。

　　有知情人士透露，在大的标段招标上，嘉绍大桥项目是比较正规的，而在一些诸如钢结构、缆索等项目的招标上，难免会出现中国工程招标中的一些普遍问题。

　　“现在又要有资质，又要拼价格，还要比关系。”该人士称。有的中标企业在低价中标后，往往通过加大工程量来让业主追加投资，甚至降低工程质量找回自己的利润。

　　在中铁大桥局嘉绍大桥项目部现场，有牌子介绍工程设计和施工的难点：台风、龙卷风、大风、季风、暴雨、雷电、浓雾频繁出现，六级以上大风几乎天天有；受海域环境施工制约，箱梁节段预制及悬臂拼装不仅需投入大量临时设施和大型机械设备，而且安全风险高。

　　但这个高风险工程的施工期仅有26个月，今年8月刚开工，2012年底之前要完工。根据施工方专家测算，一年实际可施工天数只有280天左右，这更令施工方必须连夜赶工。

　　石雪飞教授说，这么大的工程，26个月是紧了一点。除了拼命干，还可以多点同时施工，把战线拉长。

　　但是，把战线拉长最大的障碍，或许不是资金，而是有无足够的专业技术人员，以及受过培训和有经验的工人。在施工现场，本刊记者见到的工人绝大多数是来自河南、安徽、湖北的农民工，很多未经过专业训练。

　　吏林山解释说，中铁大桥局不可能有那么多职工来干这个项目，所以采取了国家允许的劳务分包，即“架子队”的形式，大桥局的职工带民工干活。还有一种国家允许的形式是专业分包。国家不允许的是转包，就是拿到一个项目，不参与管理直接包给别人，说白了就是卖牌子，“我们不搞这个事情”。

　　目前，施工方忧心的问题之一是如何保证2012年建成通车。王加升说，可以通过调整设备、工艺、增加作业面，把时间赶回来，用什么方式还有待研究。如果不采取任何措施，拖延的时间将不止两三个月。

　　他表示，这次事故造成的直接损失好几千万元，间接损失难以估计。“晚通车的话，140亿的利息就有多少钱？社会、经济效益的损失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