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红顶煤商的罪与罚

4月15日，郝鹏俊在庭审现场。

    无论是涉及3.2亿元罚单，还是在北京有30多套房产，郝鹏俊都足够引人关注。

　　这名山西蒲县曾经的煤炭局长，同时也是一名煤老板。1991年出任地矿局长，两年后他给自己买下采矿证，8年后他拥有了一个优等煤矿。当他先后出任县安监局长、煤炭局长，资产也随着煤价一路飙升。 2005年中央清理公务员入股煤矿问题，仅山西蒲县与郝鹏俊同批“退股”官员20人，涉及政府各要害部门。据称，在那之前蒲县80%的煤矿有官员参股。

　　今年4月15日郝鹏俊一审被判20年后上诉，目前二审尚未开庭。

　　山西蒲县中心幼儿园后面的两排小院中，郝鹏俊家显得特别。

　　他家所有窗户均装有防盗窗，大门上配有县城少有的可视门禁。6月13日，邻居说，郝家已有两年无人居住。

　　郝鹏俊是蒲县有名的煤老板，同时，在近20年的时间里，他也是煤矿资源的管理者，先后任蒲县煤管局、地矿局、安监局、煤炭局等部门的领导职务。

　　2008年9月，郝鹏俊因涉嫌违规生产被查，同年10月被双规。

　　去年6月23日，临汾市纪委以郝鹏俊“经商办企业”违法违纪，将郝家1.2亿元存款和38套房产(合同价款1.69亿元)查封充公。

　　今年4月15日，郝鹏俊一审被判有期徒刑20年，与其妻、妻弟等总计被开出3.2亿元罚金。

　　这是目前中国针对官员入股煤矿最高额的惩罚。

　　郝鹏俊其人

　　身价数亿与“抠门”并存在郝鹏俊身上。他从农村走出来，据称为人低调

　　郝鹏俊现年60岁，他与妻子于香婷被捕前，分别是蒲县煤炭局党总支书记和蒲县民政局副局长。

　　据称，郝鹏俊为人低调。而“抠门”是蒲县官场很多人对他们夫妇的评价。

　　于香婷会在蒲县的菜场为一两毛钱与菜贩讨价还价。他们的儿子郝丽阳说，平时买件上千元的衣服，就会遭到母亲训斥。

　　一审判决书上显示，郝鹏俊当初建煤矿时向连襟高某借款40万元，两年后郝鹏俊还对方48万元，对此亲戚很不满意。

　　在成南岭煤矿所在地西开府村，对于郝鹏俊“抠门”有很多“例子”：“都知道他开矿，有钱。县里修桥，找他赞助几百万，命名‘鹏俊桥’，他不干，一分没出。村里修路，找他赞助20万，他只给3万，村里气得没要。”

　　2008年汶川地震，蒲县组织煤老板捐款，有的煤矿捐50万元，成南岭煤矿捐款5万元。

　　据蒲县纪委一官员介绍，当地修路、建学校乃至市政工程，经常要求煤老板“捐款”。蒲县一煤老板称，“抠门”的郝鹏俊，也曾被迫捐款2000多万。

　　不过，6月14日，蒲县纪委常务副书记孔宪民称，郝参与公益事业的资金没那么多，实际只几百万元。

　　孔宪民是纪委蒲县方面查办郝鹏俊案的主要负责人。他与郝鹏俊是蒲县同一批干部，孔宪民称两人私交很好。

　　据了解，郝、于夫妇，均来自蒲县山区农村，从小过的苦日子。

　　郝鹏俊兄妹6人，除了作为长子的郝鹏俊高中毕业做公务员外，其他兄妹均是农民。

　　6月13日，蒲县纪委常委郭某称，“郝鹏俊工作能力强，没出事前是蒲县煤焦领域的好手。”

　　郝鹏俊26岁时当上薛关公社主任，成为当年全县最年轻的正科级干部。那是1976年。

　　蒲县一名退休干部说，郝鹏俊年轻时能吃苦，最终被领导赏识。

　　上世纪80年代，郝鹏俊调到了县里工作。1987年任蒲县煤管局副局长，1991年蒲县组建地矿局，郝鹏俊出任局长。

　　地矿局长开矿

　　郝鹏俊很了解蒲县地下矿藏储存情况。1999年，他给自己选了一个优等煤矿

　　据蒲县纪委调查，1993年，身为蒲县地矿局长的郝鹏俊，借款2万元买下蒲县克城镇张公庄村后沟洼煤矿的采矿许可证。

　　正是这一年，《国家公务员暂行条例》颁布施行，明令禁止公务员经商、办企业以及参与其他营利性的经营活动。

　　郝鹏俊买下的是一个资源枯竭的煤矿的许可证，拿到证后，他开始寻找接替矿井。

　　6月13日，孔宪民说，那段时期，国家对采矿许可证卡得较严，现今多数煤矿的证都是由其他煤矿“接替”而来。

　　据了解，上世纪90年代，蒲县共有250多家有证煤矿，而无证煤矿也有200多家。

　　身为地矿局长，郝鹏俊对蒲县地形地貌及地下煤矿储藏很熟悉。现任蒲县地矿局总工程师贾振芳回忆，郝鹏俊有时亲手负责具体测绘项目。

　　1999年，郝鹏俊为自己选定一个优等煤矿，位于太林乡西开府村的成南岭煤矿，井田面积 4.76平方公里。

　　郝鹏俊后来供述称，成南岭煤矿是他和堂弟郝神锁、妻弟于小红分别投资20万元开建，法定代表人则一直由于小红担任。

　　集体“参黑”与日进斗金

　　虽有国家明文禁止，不过官员参股煤矿在蒲县很普遍。而随着煤价飙升，郝家迎来了日进斗金的日子

　　在《公务员暂行条例》颁布之前，1984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就已明文禁止公务员经商办企业。不过，6月12日，蒲县纪委有关人士称，2005年之前蒲县 80%的煤矿中有官员的股份。

　　据蒲县几名煤老板介绍，开煤矿需要缴纳多种费用，有些费用在实际征收过程中可与主管部门“协商”，弹性很大，给权力寻租留下巨大空间。

　　而对于煤矿的管理，除了作为主管部门的煤炭局，各部门都能沾上边，税务、工商、卫生、劳动等部门都可到煤矿检查。由此，这也为这些职能部门官员参与煤矿，增加了便利。而参与煤矿的官员们，利用自身权利为煤矿提供保护，形成“官煤勾结”。

　　郝鹏俊也会向更上级“进贡”。2007年11月，临汾原煤炭局长杨吉春落马后，起诉书中显示他收受郝鹏俊2万元。

　　1999年，郝鹏俊找到的成南岭煤矿此前也是一片荒坡。据郝鹏俊后来在法庭上回忆，他与妻子以及妻弟于小红一起住在山里开煤矿。

　　约两年后，2001年下半年，郝鹏俊的煤矿开始出煤。当时煤炭市场不景气，不过从2002年下半年开始，煤价飙升。郝家开始“日进斗金”。

　　国家强令与官员退股

　　2005年，面对中央强令，郝鹏俊从煤矿“撤资”，他称自己曾“以为靠自己的能力挣点钱没什么”

　　成南岭煤矿从2002年开始，一直是蒲县煤矿的标杆企业。2002年，郝鹏俊也从地矿局长调任蒲县安监局长，次年，出任蒲县煤炭局长。

　　据了解，直到成南岭煤矿被查封前，都没有违规记录，没爆出安全事故。这是否与郝鹏俊担任的职务有关，不得而知。

　　2003年10月，郝鹏俊曾带领4个煤矿老板到徐州学习，引进新的采煤方法。随后，郝鹏俊代表成南岭煤矿与徐州矿务局签订采改协议。

　　经过采改后，成南岭煤矿单井年产量由3万吨提高到30万吨。此后，成南岭煤矿成为全县煤矿的采改“试点”。2004年后，蒲县先后有20多座煤矿与徐州矿务局合作进行采改。

　　2004年2月，临汾市作为山西煤炭体制改革试点，煤矿承包者需缴纳“资源价款”买断经营权。当年，成南岭煤矿缴纳1500万元，“六证”齐全继续生产。

　　而随着山西煤矿事故频发，以及国家对煤炭行业深层治理，2005年8月22日，国务院办公厅下发紧急通知，限期公职人员一个月内从煤矿中撤资清股。

　　同年8月30日，中纪委、监察部、国资委、安监总局联合发出《关于清理纠正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和国有企业负责人投资入股煤矿问题的通知》。明确规定，逾期不如实登记、撤资或隐瞒真相等，一经查出一律就地免职并严肃处理。

　　2005年9月20日，郝鹏俊向蒲县纪委出示他与堂弟郝神锁、妻弟于小红当天签订的退股协议，协议称他将35.7万元的出资从成南岭煤矿撤出。

　　在当年向纪委递交的情况说明里，郝鹏俊说：“国家工作人员不准经商办企业……但自己对此认识不深、重视不够，以为靠自己的能力挣点钱没什么。”

　　退股后仍掌控煤矿？

　　涉嫌“顶风作案”，成南岭煤矿被调查，郝鹏俊夫妇被查出仍是实际控制人

　　退股前，郝鹏俊已先失去了煤炭局长的位置。

　　2005年5 月20日，蒲县克城镇发生一起20人死亡的煤矿事故，郝鹏俊被免职。2006年他被安排做党总支书记。煤炭局内部人士称，党总支书记是虚名。

　　郝鹏俊事发，是在临汾市襄汾溃坝事故后。溃坝发生于2008年9月8日，之后临汾全市煤矿被要求停工整顿。

　　当年9月17日，蒲县纪委书记樊奋强带队突击检查成南岭煤矿，现场发现大量存煤。

　　据了解，成南岭煤矿矿长冯记明是樊奋强连襟。6月12日，蒲县现任煤炭局长窦建林说，当天樊奋强是带纪委和公安去检查，并未通知煤炭局。

　　6月12日，蒲县纪委常委郭某说，成南岭煤矿被查到涉嫌违规生产后，郝鹏俊的妻弟于小红，供出郝鹏俊夫妇是煤矿实际控制人，由此引出“山西煤焦反腐第一案”。

　　2008年10月17日，郝鹏俊被双规，次日于香婷、于小红、郝鹏俊的儿子郝丽阳(蒲县公安局经侦支队民警)被从北京押回。

　　2009年1月郝鹏俊被刑拘，2月被煤管局取保候审。随后，临汾市纪委介入，将郝继续双规，并成立了联合调查组。6月中旬，郝鹏俊被批捕。郝丽阳在被双规8个月后释放。

　　一审法院后来认定，郝鹏俊与妻子于香婷依然是成南岭煤矿实际控制人。

　　去年9月，蒲县纪委曾出具一份“情况说明”，称由于2005年申报退股的官员集中，时间紧，纪委没对任何人的实际情况调查核实，便向临汾市纪委上报。现调查得知，郝鹏俊提供的退股材料是虚假材料。

　　一审时，蒲县检察院出示于小红口供称，煤矿实际上是郝鹏俊夫妇说了算，自己每月领5000元工资。不过法庭上于小红翻供，称此前被诱供。

　　在法庭上，成南岭煤矿曾经的矿长闫鸿博、西开府村支书乔银喜、副村长闻小平等多人证明称郝鹏俊是煤矿实际控制人。

　　一百多个账户40套房产

　　在北京三环内，郝鹏俊家有33套房产，其中一套是住宅其余为写字楼

　　6月12日，蒲县纪委一负责人说，开始时只是查郝鹏俊违规生产。

　　这名负责人认为，如果郝鹏俊以及煤矿其他人员不到北京太原四处活动，可能会被罚款拘留了事。

　　5月22日，蒲县县委书记乔建军说，有人将郝鹏俊违规生产举报到国务院山西溃坝调查组，引起重视，调查组撤走后，交给山西省纪委督办此案。此后纪委一级级压下来，最终将郝鹏俊案查清。

　　乔建军说，省纪委、省高院、省高检对案情的认定讨论多次，一审时，这些部门都到法院观摩。

　　据蒲县纪委常委郭某说，蒲县纪委耗时七八个月，共查到郝鹏俊100多个账户，其中冻结暂扣70多个户头1.27亿元；查到郝鹏俊家有房产40套，北京33套，海南三亚1套，临汾2套，蒲县4套。除蒲县两套老房外，查封38处房产，合同价款1.69亿元。

　　据孔宪民说，他们对成南岭煤矿开采量作出评估，以此估算郝鹏俊家产，除暂扣的账户和房产外，还有一亿元未对上账，“但也不排除投资煤矿和其他方面的投入了。”

　　孔宪民介绍，郝鹏俊在京的33套房产，他自己名下13套，妻与子女名下20套，都在三环内。其中，宣武门外大街海格国际大厦16套，朝外SOHO和南三里屯的通盈首都花园(巴黎城)共17套。

　　6月12日，郝丽阳说，这些房产是2002年到2006年期间购买，其中一套是住房，其余均是写字楼，如今房产价格已翻4倍多。

　　约3.2亿元罚金

　　临汾市相关部门提出，郝鹏俊开矿所得属违纪违法收入，应全部没收上缴国库

　　今年4月15日，蒲县法院对郝鹏俊案作出一审判决。

　　郝鹏俊被认定逃税、非法买卖爆炸物、贪污、挪用公款罪等，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20年，并处罚金8500万元。于香婷被判刑13年，处罚金8500万元；于小红被判刑12年，处罚金5600万元。成南岭煤业有限公司，被追缴逃税额1871.85374万元，处罚金9360万元，非法买卖爆炸物罚款500万元。以上累计，罚金一项3.2亿多元。

　　郝鹏俊对于涉嫌罪名均不认同。郝鹏俊的律师夏霖提出，逃税罪属于单位犯罪，同一罪名重复处罚三名被告人，没有法律依据，并认为案件存在一些程序问题等。一审判决后，郝鹏俊向临汾中院上诉，目前二审尚未开庭。

　　据了解，一审判决前，2009年6月23日，临汾市纪委、监察局联合决定，郝鹏俊经商办企业所得属违纪违法收入，应全部没收上缴国库。

　　蒲县法院2009年6月29日作出的民事裁定书显示，已将查扣的郝鹏俊家1.2亿资金划拨到蒲县财政局专用账户。另一行政裁定书显示，法院已准许有关部门没收郝家在京的33处房产。

　　2009年12月9日，蒲县政府签发文件，关闭成南岭煤业有限公司。

　　公开资料显示，从2005年9月到2007年7月，山西省清纠工作总共没收追缴违纪违规资金1700多万元，郝鹏俊一案超过3亿元。2009年蒲县财政收入9.7亿元。

　　退股官员涉及各部门

　　郝鹏俊称，他跟蒲县其他官员一样退的股。从当年名单看，涉及蒲县各部门20人

　　今年4月15日，郝鹏俊在法庭上对于被认定“假退股”，曾辩护说：“20多人和我一样退股，为啥说我假退股？”

　　一份来自临汾市纪委的名单显示，2005年与郝鹏俊同批退股的蒲县官员共有20人。

　　其他人分别是：原政法委书记现任政协主席殷仲玺，原副县长现任政协副主席李建华，现任煤炭局长窦建林，原教育局长现任人大副主任梁保桐，党校校长陈金庄，原劳动局长卫红胜，原劳动局副局长杨金海，工会主席刘春奎，公安副局长郭学全，县长助理刘宝泉，反贪局局长王小平，检察院纪检组长张保喜，法院副院长张克俭，安监局长张虎平，人事局长陈金明，工商局副局长陈洁，外贸局长乔怀亮，地矿局局长刘玉安，原煤炭局长张成锁，原煤炭局办公室主任李马文。

　　6月12日，蒲县现任煤炭局长窦建林否认曾入股煤矿。他说，当时组织上派他做矿长，改制后他回到机关。

　　山西省工商局的档案资料显示：2003年，原国有蒲县红发煤业公司改制后，时任蒲县县长助理兼预算外资金管理局局长的窦建林出资82.5万元，成为该公司的控股股东，持股比例为75%。2005年9月15日，窦建林申报称将股份全部转让，退出该公司。

　　蒲县一纪委官员说，煤炭经济是一本万利的生意，“有些人是否真的退了股还是像郝鹏俊那样装了个样子，没有调查过，不敢下结论。”